文/黄悦波

　　挪威利勒哈默尔（Lillehammer）是1994年2月17日至27日第17届冬季奥运会（XVII winter Olympic Winter Games）的举办地。媒体认为利勒哈默尔能够赢得1994年冬奥会的举办权，乃是“众望所归”，这不仅仅是因为它在1992年仅以微弱的差距惜败法国阿尔贝维尔，更重要的是挪威优越的冬季冰雪环境及挪威民众对冰雪项目的热忱。利勒哈默尔奥运会在奥运史上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即按照国际奥委会的决定，从该届奥运会起，奥运会不再是每四年才举行一次，而是夏季奥运会与冬季奥运会交替举行，每两年就能迎来一个奥运年。当然，利勒哈默尔冬奥会还为日后的环保奥运会树立了典范。就大型活动的安保而言，利勒哈默尔冬奥会的成功举办，除了借鉴历史经验之外，更得益于安保工作的细致周详、挪威军队和警察部门的合作、国内外相关民众的热情参与。
　　
　　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安保工作面临的主要风险挑战

　　（一）管理暴增流动人口的风险挑战
　　奥运会之类大型体育赛事安保工作的对象主要还是人。利勒哈默尔冬奥会面临的首要风险就是如何管理冬奥会期间前来参赛、观赛以及旅游而暴增的人群。利勒哈默尔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以北180公里的古德波兰兹达谷地，截至1993年底常住居民只有2.3万，然而比赛期间有超过100万的游客来到这个城市（约有120万人次亲临现场），创造了之前奥运会的最高数字。这其中，参赛国家和地区有67个，参赛运动员有1737人（女522人，男1215人），志愿者人数为9054人，新闻记者人数为6633人（文字记者2615人、广播电视记者4018人）。冬奥会期间，利勒哈默尔的交通运输和接待管理极为复杂，每九分钟就有一班历时两小时的火车从奥斯陆开往利勒哈默尔，并有众多的私人小汽车涌入，而城内每天出动2000辆公共汽车运送客人。利勒哈默尔警察局隶属于挪威内陆警区，面对暴增的流动人口，自身几乎无法管控，必须求援。
　　与此同时，有机构统计，为了预防艾滋病，该届奥委会免费发放了四万只避孕套，从侧面也反映了随着外来流动人口的暴增，冬奥会举办地的社会治安管理的难度系数显著增大。此外，该届冬奥会火炬传递从希腊运至挪威以后，途经19个县70个城镇，历时75天，有6000人参加接力传递活动。火炬传递途中虽然鲜有抗议民众骚扰，但是护送火炬的警察必须做好充足准备，以预防挪威森林里闯出的北极狼、棕熊、山猫等野兽的突然侵害。
　　 
　　（二）警察禁止佩带武器的风险挑战
　　挪威被西方媒体评为世界最安全和最幸福的国度，犯罪率很低。多年来，挪威的清廉指数非常高，均保持在世界前十名。由于社会治安良好，该国的警察经常连武器都不带。当然，一直以来，挪威拥有世界上最严厉的枪支管制法。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期间，根据当时挪威法律，挪威是全国禁枪的，就连警察佩带武器也要事先获得批准。1972年第20届奥运会就有恐怖分子闯入德国慕尼黑奥运村杀害多名以色列运动员，这是此后所有奥运会安保应该提防的“黑色记忆”。由于挪威警察不佩枪，万一遇上这类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该届冬奥会期间的社会治安的确平稳，警察也都恪尽职守。在白雪皑皑的执勤点还出现一些传统的小乐子，即一些警察会用盾牌做滑雪工具，滑溜过人烟稀少的执勤路段，这无疑也为该届冬奥会增添了新亮点。
　　 
　　（三）露天开幕闭幕及比赛的风险挑战
　　以往的冬奥会均在室外举行，随着萨马兰奇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他推动了冬奥会室内场馆建设。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比赛场地就有室外和室内两类场馆。不过，该届冬奥会的开幕闭幕式是在露天的吕斯郭尔跳雪台举行。这种露天场地就存在两个风险。一方面是低温风险的挑战。这届冬奥会开幕式可谓天公作美，天寒地冻、雪花飘舞，没有大风，然而当时的室外温度在零下24摄氏度。开幕式持续的时间将近两小时，按照一般的流程，观众进场、候场、观看、散场持续的时间接近四小时。现场观看的有很多是老人。这群人长时间在这样冷的环境中，难免会面临冻伤风险，甚至诱发自身疾病进而威胁生命。另一方面，出席仪式的不仅有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还有挪威国王哈拉尔德五世及其王室成员。其安保风险不言而喻。

　　（四）民族文化心理和国际潮流理念的风险挑战
　　经过长期与自然环境的磨合，挪威人喜欢户外运动，所以在挪威，滑雪运动非常普及并广受欢迎。挪威国王的滑雪技术非常棒，挪威首相也多是“冬奥迷”，普通民众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大都是冰雪运动的好手。绝大多数挪威人都很关注冬奥会，有媒体形容称，在冬奥会观赛之时挪威举国上下仿佛进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紧急状态”。在此情形下，挪威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期间就有两名窃贼大摇大摆从奥斯陆国家美术馆盗取一件国宝级名画——挪威画家蒙克的《尖叫》，还留下字条嘲讽称“谢谢啊，安保真差”。
　　与此同时，挪威人对美国“花滑界惊世丑闻”表示了关注。该丑闻发生在本届冬奥会前夕即1994年1月6日，美国天才花样滑冰选手坦雅·哈丁和前夫一起雇凶殴打她在美国花滑队的队友南希·克里根。两人都参加了比赛，克里根斩获银牌，哈丁则排名靠后无缘奖牌。哈丁申诉并没有得到裁判组认可，而当时诸多民众把她的落败视之为“报应”。哈丁后来回到美国被警方调查，最终被处以终身禁赛等处罚。不过，冬奥会期间，哈丁的举止总能推高社会舆情的发展，因而隐藏着一定的风险因素需要预防。
　　此外，此次冬奥会与环境保护组织也存在矛盾冲突。联合国1992年在里约热内卢召开的全球环境首脑会议表明，环境问题已成为全球性的社会政治问题。早在利勒哈默尔申办1992年冬奥会时，挪威一些人士就认为奥运会会扰乱当地的环境和自然环境保护。为此，该届冬奥会组委会主席杰哈德·海伯格在尽力做好环保工作之余，针对环保组织的抗议就指出：“我们不得不接受此类抗议活动，总会出现类似事件。反正，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很正常。”

　　（五）适用冻龄法律执法所面临的风险挑战
　　一般而言，警察权来自宪法。挪威《宪法》于1814年制定和颁布，虽有一些修订，但基本内容没有变化。1994年挪威适用的刑法典还是《一般公民刑法典》，于1902年颁布。由于立法的滞后性和社会生活变化性的矛盾，该法后来也进行了一些修改和补充，但法典的主体内容没有太大的变化。
　　挪威警察最早成立于13世纪，最初主要用于执行法院令状，人数不多，随着1660年绝对君主制的引入以及随后公务员制度的加强，警察人数大增。1686年，出现了专门的警察局机构，也创建了第一个警区。1818年设立司法部管理全国警察，1859年克里斯蒂安尼亚市建立了挪威第一支穿制服的警察部队，该做法很快被扩展至挪威全国。挪威警察法的发展历经了三个阶段，一是1936年之前的警察行为单行法规，包括1866年、1869年、1875年、1881年、1891年、1914年、1932年、1933年的一些规定；二是1936年制定的第一部警察法；三是1995年制定的新警察法。这意味着，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期间挪威警察适用的警察法是1936年制定的。此外，该届冬奥会期间适用的挪威《枪支法》是1961年制定的（2018年新枪支法颁布时废除），该法授权警方严格控制民用枪支的储存和使用。这些历史悠久的法律面对1994年新生活时代的新变化，颇有不适，以至于在1995年赶紧修订新的警察法。
　　
　　（六）参与国际军事集团活动诱发的风险挑战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以下简称“北约”）是北美与欧洲国家为实现防卫协作而于1949年建立的一个国际军事集团组织。“二战”后挪威打破中立传统，成为北约的12个创始国之一，并被视为“是北约在北方的眼睛和耳朵”。
　　在利勒哈默尔冬奥会之前，挪威参加北约的海外军事行动主要是对波黑战争（1992—1995年）的军事行动。由于民族矛盾的特殊性，这类战事容易诱发极端恐怖主义活动，形成潜在的安保风险。

　　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安保工作的主要经验

　　（一）确保国家层面安保执法部门的联动顺畅
　　挪威从国家层面非常重视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哈拉尔德五世国王夫妇及家人亲自出席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开幕式、闭幕式，王储还亲自点燃开幕式圣火。上至首相、下至孩童，挪威民众沉浸在冰雪比赛的狂欢中。在此背景下，挪威军事安保机构和警察等行政执法部门高度重视冬奥会的安保工作。
　　挪威军队隶属于国王，具体由国防部管辖，核心成员除了王室，由挪威国防部长、挪威国防参谋长、挪威联合司令部司令、挪威情报局局长、挪威驻北约军事代表主任、挪威陆军参谋长、挪威皇家海军司令、挪威皇家空军司令、挪威国土警卫队总队司令、挪威特种作战司令部司令、挪威网络防御武装部队司令组成。大型活动安保工作中核心成员部门围绕联合指挥中心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联合指挥中心全天候运作，全面指挥和控制挪威的所有军事活动，包括指挥海外的挪威军事人员。网络防御武装部队作用越来越大，他们排除任何数字威胁，并为其他军事部门提供传感器和雷达数据。挪威警察服务局隶属于公共安全部（Ministry of Justice and Public Security）。该部除了直属的行政事务部、欧洲和国际事务新闻办之外，还管辖九个部门，按照排名包括预防犯罪局、财政局、移民局、新闻局、法制局、极地事务局、警察局、公共安全部（中情局）、民政局。这些部门是大型活动安保的职能机构，在活动过程中是有机配合的，并在王室相关负责人的协调下与军队联动。
　　警察是负责安保工作的基本力量。挪威警察部（Police Department）及其下属的警察总局代表中央政府，工作上对接最高检察院和军事纪律部门，其业务主要有两块，即计划与研究（犯罪政策、国际警务合作、挪威警察的公共服务、紧急事务的应急工作等）、行政管理发展（管辖下属机构、信息技术、组织建设、人员、财务等）。警察部下属两个具体的机构，即国家警察总局（The National Police Directorate）、挪威警察保安局（The Norwegian Police Security Service，PST）。国家警察总局的网站是公开的，主要展示（提供）报警及处警相关业务（服务）。挪威警察保安局网站一般无法登录，是挪威警方的情报和反间谍机构。在大型活动安保过程中，这两个机构在挪威警察部的直接指挥下，按照各自的分工及职责推进安保规划任务。

　　（二）警察与国土卫队密切合作落实安保任务
　　大型活动安保除了有规划、部署，更需要在具体的地方落实。挪威警察的治安工作主要落地在全国12个行政警区，利勒哈默尔警察分局隶属于内陆行政警区，该行政警区由23个警察分局组成。利勒哈默尔警察分局无力独自承担冬奥会的安保任务，需要内陆行政警区内其他分局的支持。当然，挪威警察部会统一调度和安排全国的警力落实冬奥会的安保工作。
　　在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期间，挪威落地国家层面安保任务的一个重要力量是“国土警卫队”（Home Guard）。国土警卫队隶属于挪威国防部，由国防部下属的国土警卫队总队管辖。国土警卫队是挪威军事第一道防线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主要任务是维护领土完整，强化军事存在，保护重要基础设施。全国有四万名国土警卫队成员，分布在11个行政地区。大部分警卫队人员完成12个月的服役后转任为士兵。此外，国土警卫队还拥有数支由三千名自愿招募和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的快速反应干预部队。国土警卫队凭借广泛的当地知识，可以支持国家危机管理，并协助应对自然灾害、事故和搜救行动等重大事件。挪威国土警卫队如同其他国家的武警，是利勒哈默尔冬奥会期间最为直接的安保武装力量。与挪威警察几乎不配置武器不同，国土警卫队武器装备虽然不及陆军，但拥有轻型武器和轻型战车等，足够应对一般的违法和犯罪情况。他们通常在警察的外围形成合围态势，震慑违法犯罪分子，确保大型活动安保规划任务的落实。

　　（三）凝聚国内外力量共同预防恐怖主义活动
　　预防恐怖主义活动历来是大型活动安保任务的重中之重，也是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惨痛记忆的警示。利勒哈默尔冬奥会全程没有受到恐怖分子的侵扰袭击，这归功于挪威凝聚国内外力量共同预防恐怖主义活动。就国际合作而言，尽管挪威不是欧盟成员，但基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在冬奥会防恐、反恐问题上，欧盟还是会给予大力支持的。与此同时，挪威是北约的成员，西欧各国作为北约的共同成员，也没有不合作的理由。与此同时，美国也有意积极促进挪威冬奥会防恐、反恐行动的合作。
　　在挪威国内防恐工作中，挪威警察保安局（PST）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既要防止在挪威策划和实施恐怖行为，又要防止挪威成为在世界其他地方策划或实施恐怖行为的起点。
　　
　　（本文为北京警察学院国别与区域警务研究中心重点课题“美国联邦警察法研究”（2021KWTXJ01）横向比较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黄悦波，博士，法学副教授，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民警。历任北京警察学院国别与区域警务研究中心主任、公安部国际合作国别和区域研究专家、首都法律法学人才库专家。研究方向为行政法、国别警务、希伯来法。出版专著编著六部，发表论文50余篇。■
　　
　　（责任编辑：古静）